散文：救赎

　　“相信我，照我说的做，你会活下来，我们都不会有事!”在那样的温度里，往前走的每一步都能感觉到距离的重量。就像洪水一样漫过你的胸口，时间就像夏季的暴雨一样砸下来，让人觉着一切都会来不及。我能做的只是给他们一点有可能会活着的希望。

　　生命是一个值得拯救、又最终不得不一一放弃的过程。曾经跪在被我抱出火场、却依然没有醒过来的孩子身旁失声痛哭，那一刻感觉生命竟是如此的渺小与脆弱，在死亡面前，无助的人类也只配拥有那点情绪。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从火海中把人救出来了，每次我都拼尽全力。有成功的激动，有错过的无奈，也有无力挽回的悲恸，但我从未放弃。我也不知道这么拼命是对我入队前宣誓的承诺，还是因为十五年前插在我心里的那根刺。

　　天黑之前，蓝黑色半透明的天空中飞机轻盈地滑过，秀拖着行李箱，眼角挂着泪走向机场入口，我忽然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不敢转身走开，我怕这一转身会是永远的背对。这一天在想象里给我带来的煎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我为此做了无数的准备，可当它真的到来时，依旧让我痛苦不堪。秀还是走了，她说不恨我，但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我不知道!”我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秀走后，我特意回了一趟老家去看了看三叔和二胖。每年清明节我都会回老家上坟扫墓，三叔墓地前，身穿消防服久久站立的我，总会被街坊四邻们夸几句，“真是个孝顺孩子，当年你三叔没白救你!”他们却不知道我心里对三叔和二胖这份无法偿还的愧疚，因为想要偿还这份亏欠，所以让我在后来的很多看似无法挽回的灾难面前没有低头。

　　以前的清明节，学校每年都会组织去镇上的革命烈士纪念碑扫墓。现在过清明节只有三天的假期，我们对于历史的尊重，已经远远低于对自然贪婪的欣赏了。

　　那年的清明节，村头麦场上着了一场大火，玩累了躲在草垛里睡觉的我们被大火包围，三叔把我救出火海，最后返回去救二胖时就再也没有出来。秀趴在哭晕过去的三婶身上哭，我吓得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再躲我，别怪我不客气!”秀生气地拦住我。“我们不合适，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的!再说我这工作这么危险，你再看我的脸!你不害怕?”我把受伤变形的左脸转向她。“不怕!看着是挺凶的，可是你人好，我愿意!”

　　自从《烈火英雄》上映，她就非让我陪她去看。最终同意跟她去，也是因为我知道再这么犹豫下去，可能对秀的伤害更大。我喜欢她，可是不能跟她在一起，因为十五年前那场大火，也因为那年本应属于我的命运，有一天我要留在一场炙热中，把那个圆画完。

　　电影散场了，我独自一人走出影院。眼前浮现出秀满是泪痕的脸：“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真的!不能再瞒着你了，我为此受了十几年的煎熬，每次有人在火场中去世，我都会无比愧疚和害怕，我害怕看到有人被烧死，所以，我拼命地去救人，不顾一切的!”我坐在电影院门口的楼梯上抱着头。秀把电影票摔到我的胸前把我推倒。“我不相信，你骗我!”“那场大火是因我而起的，我不该让二胖偷他爸爸的烟，我不该抽烟，更不该随意把烟头扔下草垛!”“我不信!我不信!”秀疯一样的跑开了。

　　我独自走进影院，秀的票被我放在空着的座位上，我要陪她看完这一场电影。这次的离别，就像这场电影一样终归要有一个结局，要画一个句号。但我们的故事依旧会在各自的世界里继续。生活里你总要信奉什么，比如神或者因果。

　　秀申请去了美国分公司，最后一条朋友圈她发了一张行李箱的图片：“舍不得的东西太多!太沉!”爱很脆弱，转瞬即逝，变做回忆，成为了我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这种失去带来的炙热跟火场的温度一样烧灼着我。再次不顾一切地返回火场，我被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击倒，醒来后躺在了医院里。战友们来看我，跟我合影发朋友圈，还附上我们队的口号：“相信我，照我说的做，你会活下来，我们都不会有事!你或许会害怕，但不要放弃，因为你永远有人护佑随行!”清晨，收到秀的一条朋友圈评论和战友们回复的无数个“能”。

　　“我即将跨越整个太平洋抵达你，我想我要的爱，是伤口结痂以后，依然心甘情愿!下周清明节回家，你能来接我吗?”

　　那是我清晨拂晓前做的一场梦，太多的离别，太少的相聚，当东方亮起时可以散了!它是关于爱，关于生命，关于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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