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葡萄熟了

　　秋风飒爽，不觉间日历已至九月。每天下班行走在街边，总能听到各种贩卖水果的吆喝声和喇叭声。秋天，的确是个硕果累累的季节。老话说“烟台苹果莱阳梨，不如潍坊的萝卜皮”，其实，身为一个胶东人，我对这几种特产的兴趣都不是很浓厚，水果当中最让我钟情的，要数那一串串紫色的葡萄。

　　喜欢葡萄，源于幼时姨夫家里有棵葡萄树。忘了三十多年前的那棵葡萄树是什么品种了，记忆里只记得夏末秋初时节，姨夫院子里那一片挂满紫色水晶的葡萄架。葡萄架在一进院门的过道上方，每到这个季节去姨夫家，一推开院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头顶那一大片绿荫，还有绿荫下那一串串紧实又多汁的葡萄。姨妈和姐姐们忙着用剪刀剪下一串串葡萄，我们坐在葡萄架下的阴凉地里，一边品尝着汁水甘甜的果实，一边嬉笑着谈论吃葡萄到底应不应该吐葡萄皮。

　　赶上葡萄收获了而我们又没去串门时，姨夫常常用一个黑色的皮革兜装满葡萄，挂在弯弯的车把上，骑着他的老式自行车给我们送过来。每次送来葡萄，姨夫坐在炕边喝口水聊几句就走了。有一年夏天，忘了我上没上小学，姨夫又送来了葡萄。当时我跟着妈妈去河边洗衣服，只有哥哥在家。姨夫把葡萄放下就去河边找我们，我在河边听说姨夫送葡萄来了，欣喜万分，待姨夫刚转身骑上车子离开，我就欢天喜地地跑回家找葡萄去了。

　　进了门，到处找葡萄却没找到，我知道是哥哥藏起来了。可能他怕我贪吃吧?我也不甘心，这屋那屋地看，炕上地上地找，饭橱子、桌裙里，翻箱倒柜，跳下来爬上去，满家找也找不到。真是奇了怪了!后来，我又爬到哥哥睡觉的炕上找。三十多年前，我家的房子还很老很老，地面是土，顶棚是纸，哥哥睡的那铺炕和爸妈睡的炕连在一起，在一个大房间里，但两铺炕中间建了个“壁子”隔开了。我在哥哥睡觉的炕上走来走去，被褥翻过了没有，翘着脚看他钉在墙上边的简易木头书架上也没有，上来下去好几趟，都无所获。最后一次站在炕中央无意中一抬头，一下子被一堆沉甸甸的东西碰了头。摸着头歪着脖子仔细一看，原来哥哥把葡萄藏在了蚊帐里。那个时候挂蚊帐睡觉，早晨起来蚊帐的四个角不动，我们一般只是把帐纱挽一挽扔在蚊帐最上边就行了。我真是佩服哥哥的“心计”啊，居然能想到把葡萄藏在那上边。一般人真是想不到，也发现不了。

　　但是偏偏，我还就找到了。翻到葡萄的我自然万分欣喜，就像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我把葡萄从蚊帐顶上拿下来，自己洗了一些坐在炕边心满意足地吃起来了。记得哥哥从外边回来看到在家吃葡萄的我时，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他可能真的没想到，藏得那么深，居然还能被我给找出来。

　　儿时的记忆总是这样深刻、稀疏而珍贵。后来的后来，姨夫家的葡萄树不在了，姨夫也慢慢老了。考上大学、在济南工作生活以后，每逢节假日休假回来，无论时间长短，我必定会抽空去看望姨妈和姨夫。每次离开时，他们总要拿出新剥的花生米、攒了许久的鸡蛋鸭蛋、或者是新榨的花生油，推来让去大半天，非让我带着。如果我们坚决推辞，姨夫会在我回济南之前再来爸妈家送一趟。开始那些年是骑着电动三轮车，风风火火来去匆匆，依然保持着他一贯的作风，进门坐炕边说两句话留下东西就走。后来，他生病了。生病初期的姨夫意志力非常顽强，做完第四次化疗后，因为挂着家里秋收农忙，愣是自己从医院坐长途车赶回了家，一进门就开着三轮车钻进地里掰棒子去了。那时的他因为做化疗头发都掉光了，脸色蜡黄。那次正赶上国庆节我回爸妈家，姨夫骑着自行车带了满满一袋子刚晒好的花生送到家里让我走的时候带上。一般人的身体都承受不了化疗的折腾，姨夫虽然硬撑着，其实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了。记得他推着自行车走到院子里想蹬一下支腿把车子停下时，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可能是气力不足，也可能是病痛导致，平时五大三粗的他愣是没掌握住平衡，差点让车子倒了，爸爸见状赶紧过去帮忙扶住了车子。看着他满是虚汗的笑脸，我感受到他面对病痛的力不从心和身不由己，心痛不已。

　　四年前，辛苦劳碌了一辈子的姨夫在饱受一年多病痛的折磨后早早地走了，离开时还不到七十岁。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忘却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而那些长眠于黄土中的人，也终究会被山间的风雨从我们的记忆中带走，但是童年里哥哥藏起来的那兜葡萄，永远是我心底最甜的那缕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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