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丨故乡的炊烟

　　这是一个贫穷而热情的小村庄。

　　小村人不多，也就六七户人家，十八九口人吧。一条小路从沟底蜿蜒到山顶，每间隔四五百米就会看到两三个破烂不堪的窑洞。是的，小村不富裕，几乎没什么风景，可离乡二十余年的我，每每想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都忍不住头涔涔而泪潸潸了。除了那人那事那屋那年月，还有----那炊烟!

　　一句“又见炊烟升起”，让我在泪眼模糊里看见那村那屋那事那人----那炊烟。小村的炊烟是每天都定时绽放的花，装点着春夏秋冬的艳丽，描绘着周而复始却百看不厌的景象，抒发着写不完的情怀，充实着数不尽的年月。

　　事物的本身一旦融入感情，就是一篇优美的文字，一副装帧精美的画卷，一道耐人寻味的风景，正如我要描述的这炊烟。记忆中夏季的小村早晨是见不到炊烟的，大家趁着凉快劲儿，早早就下地去了，在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才回家生火做饭。在春秋季节，如果看到沟底里有炊烟伴着晨曦升起，其他几户人家脑畔上也陆续升腾起如丝如雾的炊烟。仔细观察你会发现，炊烟初始状态大都是一致的，一笼浅黄，慢慢升腾着，再由浅黄变成一缕乳白，并在升腾中渐渐扯成一条薄薄的丝带。那丝带袅娜地飘过树梢，飘向天空，在晨曦或晚阳的映衬下，又俏皮地闪烁成一条琉璃般的薄纱锦缎。偶有微风吹过，那锦缎便会在摇曳间散碎成如蚕丝一般的的细云，浮在村庄的上空。它是那般宁静、纯洁、轻盈。它既有古朴敦厚的温柔一面，又有超凡脱俗优雅的一面。那一刻，烟如云，云如烟，分不清的美妙荡漾在天地间。当然，炊烟也是有味道的，有时候是松果那恬淡的香味儿，有时候是杨柳略微的苦楚，有时候是艾草嫩芽的鲜美，有时候又有些潮湿的泥土味儿......等到太阳只露半个额头在西边山头的时候，各家各户的女主人又开始她们的表演了。小村的上空升疼起的袅袅炊烟，带着各种花草的甜味儿，像一个身着白纱的少女在翩翩起舞，在晚阳的映衬下，婀娜多姿。如果用心去品，你会发现那炊烟里夹杂着父亲勤劳的汗味儿，母亲艰辛的泪水味儿，孩子们童真的欢乐味儿，还有爷爷水烟袋里生活味儿、世事味儿!这炊烟集苦难艰辛欢快于一身，在人手一碗香喷喷的饭菜里，我们吃到的是幸福的味道，感恩的味道，生活的味道。浅白点儿说，那炊烟也绝对是一道风景，一道没有经过渲染的原生态风景，一首五柳先生笔下的田园诗，一幅王维绘制的水墨丹青图。我总认为是那一缕缕炊烟装扮了小村的秀美，俊朗了小村的容颜，丰富了我童年的生活。

　　“盖烟囱”是儿时母亲教给我的恶作剧。有时候地里回来晚了，看到谁家烟囱开始冒烟了，贪玩儿的母亲便用石板把烟囱盖住，站在脑畔上听屋里的女主人被一屋子烟熏的咳嗽连连，嘴里碎碎念“明明是南风啊，这么转向了.......唉，这该死的风!”此时母亲会忍不住大笑起来，拉着我一溜烟往家跑，身后留着那屋女主人的嗔骂声“没死的婆姨，小心你家的烟囱......”瞅瞅，这缕炊烟，丰富的可不止是我的童年，还有母亲艰辛而枯燥的农村生活。

　　离开小村的那一年我十六岁，永远忘不了当年那一步三回头的留恋。我怕忍不住眼里的泪水，一直走至村口才敢怯怯地回头张望。而张望中忽地映入我眼帘的，就是那一柱柱，一缕缕的炊烟，炊烟在深情地与我挥手告别。那是家乡的炊烟，乡亲们的炊烟，爷爷奶奶的，父母的炊烟，我的炊烟......映衬在盖满田野的白雪泛起的银光中，显得苍白而无力，就如同那一刻我离别的心。那一幕离别，一缕炊烟，从此深深扎根在我心中二十余年。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是啊，正如歌里所唱，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炊烟便是我那贫穷而富饶的小村里的诗情画意。对小村人而言，炊烟就像报时钟，定时提醒着劳作的人。特别是夕阳西下时，炊烟更是在张望中频频地召唤着田间忙碌的人们息作归来。人们也似乎与炊烟有相当的默契，每当远远看见炊烟挥手，便肩锹手锄，三五成群，陆陆续续一路谈笑着回到村子里。不知是谁惊扰了哪家护院的犬儿，迎归的声音一下子唤醒了整个村子浅睡的鸡鹅，乡村交响曲便东呼西应地奏了起来，霎时鲜活了生命的旋律。人们在轻声的呵斥中，走进了炊烟俊俏的剪影，挽回了炊烟多情的张望。温馨的土炕，简单热乎的茶饭，偶尔一壶烧酒，吼一嗓子信天游，却也能解除了一天的疲乏。饭后啦一阵家长里短(陕北话，聊天叫“啦话”)，逗一阵绕膝儿孙，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带着十分的满足和万分的幸福憧憬，与炊烟一道，酣然入梦......

　　而今，扎根西安十载有余。大都市的繁华抹去了几分绿意和许多宁静，城市的天空是拥挤的，装不下小村的忆怀，也挤不进小村的炊烟。只能对着某句歌词、某些诗文、或者某一两朵白云，小心翼翼地诉说我的思念。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蓦然间，我思绪的最远处升腾起一缕炊烟，在小村的上方久远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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