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信封：关于洋盘

　　说起洋盘这名儿，还真是有些来头。

　　思念从四面叠过来，像初秋到深秋的颜色，一重一重的，或像秋云奔腾如飞瀑急流般。说起一些事儿。想起菊姐，想起她给我取的可爱又美丽的名儿"洋盘”。菊姐没有告诉我父亲经营的推销店领回来了一匹水蓝灯芯绒布，和母亲常年穿的土布蓝。那是因为她知道我从小就喜欢"洋盘"，怕我这次又要向父亲要"洋盘"的衣服。虽然我不直言向父亲要新衣服，可我总是对那些颜色表示欢喜，心存念想，所以总控制不住自己，千想注意万设法要去讨好父亲。只要父亲一从田间地头回来，我就把大瓷盅给父亲恭敬地递上去，望着他坐在橘子树旁喝浓茶。在他身边的我时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听那茶水咕咚咕咚下肚，和看父亲喝茶那豪迈的劲儿的同时，我的目光随着他额头的汗珠子滚下来，夕阳落下来，汗珠子也便落在一杯茶里。

　　时而我又蹦来跳去，然后从菊姐手里夺过母亲以前做衣服剩下的边边角角的零碎花布裹了毛边的蒲扇，摇几扇凉风给他，再把扇柄置于他手里。父亲接过蒲扇会意地摸摸我的头，望着我跑开去。母亲平常对我特别严厉，但有时候对我又特别用心。当会缝纫技术的大姐姐熬夜把那件衣服为我做好以后，母亲就端来外婆给她留下的，仍然乏着桐油光亮的竹篮针线兜，用各色的丝线一针一针在月光下来回穿抽，在灯芯绒衣服插手的包包和领子上，绣上故乡那棵结满思念的金橘树。或是绣上老屋边爬满黄葛树的野刺花，星星点点的花骨朵儿有些开放有些含羞，就像于我对故乡颗颗饱满的情感，在白天和夜晚时而拿捏时而放飞。灯芯绒上衣让人怀念，怀念它和那份子温暖，不褪色。直到现在，我依然可怀揣一份水蓝的心情，去想那些场景。想起一穿上那件母亲的蜀绣小花上衣，我就兴高采烈地站到众人面前，意示别人注意，特别是注意那几朵花或澄黄与水蓝的搭配。

　　想起它和挚爱的亲人，就好像我又画了一幅巧夺天工的画。也不知道别人是否懂得我当时还别有用心，是要炫耀母亲的手艺么?现在想起那时所有的情丝，就像一首诗和我对所爱之人的含蓄表达。当大人们无视我的存在时，我也会幸灾乐祸地回到原地。可最让人愉快的还是穿着它与一群小伙伴玩追逐。我撅着细腰，用兰花指轻轻捻起那朵母亲绣的小花一边奔跑一边不住地扯着嗓门喊：你们快来追呀。伙伴们跟着我在树荫下乱窜，笑声与阳光下的影子交合着，此时在这个午后想起来，风都会少不了噗嗤一笑，童心未泯。十二岁那年，我是第一次看从大城市回老家的表姐留一头洋盘的卷发。想起那次模仿做卷发，我的耳朵被母亲揪得生痛的事儿。

　　当时，我灵机一闪，气愤的同时又万幸，耳朵从母亲的老茧手下躲过了一劫，不然会痛得我眼泪花子洒。想起那时，我总嘟着嘴不高兴母亲，但父亲也绝不会在那时袒护我。一次，我约好三两个伙伴来到山坡上，用早已准备好的铁丝在烧着的火堆里灰里熨烫，然后迅速地撩起一股头发快速绕在铁丝上稍作停留就立马取下。在没有经验的同时，发现还没有把头发完全裹上的时候，就听见了呲呲呲的声音，且闻到一股糊味，我们几个差点吓得半死，惊悚头发没燃起来。但还是不甘心，于是我们又相互商讨，把烫铁丝的时间缩短，温度降低，缠裹的时间缩短，经过几番周折，几个疯丫头及腰的大波浪卷发终于设计告成，几个洋盘弓着腰双手杵在膝盖上瞪着大眼睛对视做恐惧状，然后在草地上撒欢，迎着山风还打着滚儿，最后干脆坐下来对着那小溪照镜子，清凌凌的笑声哗哗哗直泄，千里呢。

　　直到日暮把美丽之心与山色完全包裹，我们也便兴高采烈地哼着小曲回家去。还没来得及告诉母亲我的这一“伟大创举”，却早已被母亲看在眼里，她超起一根黄荆条就向我追来。菊姐是个老实人，一般不喜欢多说话，但这时在一旁的菊姐可一直在喊:洋盘哇，洋盘呢......我便呜呜呜地抽泣起来.....在顿字断句的抽泣声中，我瑟缩着窥视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菊姐的同时，看见母亲笑了。也许是她看我的卷发给看出了名堂，在嘴里还冒出了几个字：死女子些，多亏你们个儿个的一天想得出来。这时，我沮丧紧绷的脸一下子舒缓松弛了起来。逢年过节，特别是三哥，他最喜欢拿出"洋盘"二字当话柄，道出关于我们童年的很多趣事儿。我爱人还说我们相识的时候，第一次到我家就听见菊姐叫我：洋盘。回顾那些事儿，最让我内疚的是我不该在那个条件艰苦的环境下向父母奢想昂贵的衣物，让双亲受苦。但又转念一想，也是件美事儿，正因有了对美的向往，才有了现在的摄影爱好和对时尚生活的心之所向。

　　也在想，要想当新时期的洋盘，就得与时并进拥有一颗不被尘世颓废的心，只有在不断努力学习的同时，哪怕是小小的收获皆为欢喜。满柜的衣服那仅仅是物质的过剩或满足，及外表的美丽，真正让人内心饱满圆润的，还得拥有一颗朴素之心和一座灵魂之所。在四十几个春秋的时光飞逝中，深深地感受到生活不单单是指穿锦绸罗缎、吃琼脂美馔。如果是，那仅仅是满足了"食色"的即时口福之欲。更让我们敬畏和崇赏的就是在偶然与一群文化人的相遇中，从而得到了诸多值得我们学习和思考的地方。巴中方言“洋盘‘’二字的意义已得到升华，物质与精神是一个有机的结合体。

　　上次回巴中通江县我的小村庄，听“大狗子”扯着爽朗的笑声说他发小“猪”，这几年你娃儿挣到钱了，不但开个豪车回老家这不说，还给村道路捐了款，把原来的破木屋也改成了两层小洋楼，听说村上也有了阅览室，好洋盘哟!坐在邻院花树下听他们说话的叔伯和二婶可耳聪明目了，笑声虽没有越过山坳，可乐得她俩呀，暴露出两排发黄的牙床和一头闪闪烁烁的银发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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